蚊子
他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决定回趟老家,去看年迈的娘。他怕以后再没机会。
他不让任何人陪,不敢私驾,不敢坐城运,拦了辆出租车。
他让司机送他去医院,说牙疼。他让司机走,说不用再等了,完了自己散步回家。司机跟随多年,去医院不要人陪,还是第一次。司机不放心,他玩笑说,一点小病不算什么,周末了,你回去陪老婆吧。
他只上到二楼,隔窗看司机走远了,迅疾下楼,喊了出租车。
不过百十里路,到老家时天没黑透,他让的哥停在路边,说要小解,躲在河堤上的小树林。
是座废堤坝,儿时他常在这里割草。彩霞飘浮,夕阳西下,他心生酸楚。当下美好,他这时才有体会,可惜已太迟了。
他预付了几倍的钱,让的哥第二天再来接他。他说明天还要去趟更远的地方。
他看黑得如口大锅,才步行回家。
他的突然出现让娘意外,娘问老王和小周呢,他说让他们回去了。他说今晚不回去了,住一夜,陪陪娘。
娘高兴,一扭一扭地出去了。娘买了顶蚊帐回来,说老家蚊子多。娘的床上并没蚊帐,他问娘,娘说她习惯了。他知道,娘是舍不得钱。他不让娘缺钱,可娘还是舍不得钱。他曾想给娘请保姆,娘不让,说她没那么金贵。其实,娘的确是老了,骨质增生,腰酸腿疼。他也曾想让娘搬进城里,娘说不习惯,还是老家好,空气好,人也好,没恁多弯弯绕。城里有啥好的,街上车多人多,关在家里如牢笼。
娘每次说“牢笼”,他都一个激灵,觉得不吉利。
他知道娘是找借口。美苏容不下娘,娘不愿让他夹在中间为难。美苏出身官宦,他出身寒门,之间有一道永远填不平的沟壑。在美苏心里,他永远是个乡下人,尽管他现在已身居要职。美苏觉得他的一切都是她父亲给的,没有父亲的影响力就没有他的今天。
他不服输,他奋斗,某种程度上是证明给美苏看的,他要在政坛上呼风唤雨,还要有很多很多的钱。
后来他碰到了耿燕,他觉得她给了他一份贴切的温暖。美苏知道后并没有吵闹,赌气去了美国,给儿子陪读。美苏知道如今的他已羽翼丰满,无法驾驭。
娘做好了玉米粥,好香好香的玉米粥,他足足喝了两大碗,喝得畅快淋漓。
他刷碗筷,娘不让,他坚持要刷。
娘俩拉了很久的呱,芝麻核桃,陈年往事。娘问这问那,他却心不在焉。
末了,娘给他支蚊帐。他让娘睡这张床,娘不肯。他塞给娘两沓钱,娘吃惊,为啥留这么多钱?他让娘留下,说万一有什么了也方便。娘不要,又塞回来。
夜里,他偷偷将钱塞在娘的铺盖下。
他脑子乱,睡不着,偏偏钻进一只蚊子,嗡嗡嗡,嗡嗡嗡。他痒,更睡不着。
他想开灯捉,怕影响娘,忍着。
嗡嗡嗡,嗡嗡嗡。蚊子更猖狂,他起了很多包。
嗡嗡嗡,嗡嗡嗡。后半夜,他实在忍不住,开灯来捉。
啪啪啪,他拍,拍不到。
娘醒了,娘来拍。娘一手在外,一手在里,啪!一下拍死了。
娘说蚊子贪,吃饱就飞不动了,就是一个死。
他出了一身冷汗,辗转反侧,一夜未眠。
是他给娘做的早饭。娘吃得香,他却吃得少。
的哥很守信,一早就来了。
他对的哥说,回龙城。的哥吃惊,不是要去更远的地方吗?
他回头望仍站在街头的娘,说,不,就回龙城。
(文/张国平)